過年，是華夏文明長久積澱的人文歷史。過年有年俗，年俗中重要的形式少不了吃、喝、娛、樂、玩。年夜飯，是亙古不變的、最隆重的節慶表現形式。武夷山百姓過年做年夜飯，既有中原民俗影響下的年俗文化，更有自己獨特的鄉土年俗。吃好，好吃，是年夜飯最大的追求主題。武夷山民諺曰：「平日赤鼎無人笑，年夜少油丐不乞。、」意思是說，平日裏老百姓省吃儉用，哪怕鍋裏一滴油水也沒有，都沒人會笑話你。要是過年家中沒有肉沒有油的，連乞丐都不願上你家乞討。可見，年夜飯是民間一個「面子工程」。一家大小都要在年夜飯這個「面子工程」中，表現出和顏悅色，表現出老少同樂的氣氛來。特別是長者，那怕家中近來曾遇不吉利事，曾遇傷心事，曽遇煩惱事，在主持年夜飯開席的時候，長者都要由衷地祝願，祝福，寬慰，勉勵。家，因為有了年夜飯，變得溫情；吃，因為有了年夜飯，變得溫聲。
我是經歷過上世紀六十年代饑荒歲月的人，童年裏對年夜飯的記憶特別深。尤其是吃，留下了許多，安徒生寫的《賣火柴昨小女孩》裏的童話色彩。那時的情景是：少得可憐的人頭口糧，戶口油，戶口肉，，戶口糖，戶口鹽，真讓許多百姓家庭陷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特別是如何做好年夜飯，更令百姓家庭主婦尷斑。因此，在邊遠的閩北山村有用「木頭魚」、「咸石蛋」請客之說。一隻蹄膀，一碗紅燒肉，一尾鯉魚，總是醬在酒糟缽碗裏，待吃到十五元宵後，才肯讓孩子們大塊朵頤。
年夜飯傳統延續至今。但是，隨著人們近幾十年來生活的安康、精神的解放、物質的豐富、市場的活躍，過年成了百姓們放縱消費的大好時，。因此，富裕起來的百姓們，放開錢袋子，挎上菜籃子，籌備年夜飯往往賽過窿重的酒席。窮盡侈華，山珍海味，美酒佳釀，無不席，數世同童，饔餮一番。開放意識對傳統文化帶來的沖擊，讓現在的年輕人，對籌辦年夜餓和出席年夜破時常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要麼因工作忙給家裏請個假，毫不惋惜地放棄回家吃年夜板的機會；要麼扔下苦等孩兒回家吃年夜飯的年邁父母，自己找志同道合的朋友們聚鬧去了。時尚觀念左右下的年，讓一些青年家庭空守著年夜豐盛的餐桌，更多的是互動，更多的是成為他人的桌上客，年，成為青年人聯誼歡娛的好日子。
接近年關，為什麼機場火車站候機候車的人群如蟻，都往自己的家鄉回歸？這就是年的磁性，形成了「人山人海朝家湧」的「春運」壯觀景象！過年，吸引著萬千大眾在年這個理念準時回歸。年夜飯的磁性是很強的，趕到家裏吃上年夜飯，家中父母兄弟姐妹夫妻的平日裏積下的恩怨可消，產生的誤會可除，離走的人心在溫馨的年夜飯薰陶下，重新聚攏，重歸與好。還有離家打拼事業的遊子，被父每妻兒的情感，回一趟家過一個團圓年不容易，就那餐年夜飯，連接著天南海北，連接著城鄉都市。年夜飯讓亙古的血緣、親緣放射出的力量，牽動著千千萬萬的百姓，喚起他們每逢隹節倍思親，催促他們放下勞作，須風雨兼程，得往家裏趕。
年夜飯不僅豐筵盈席，豪侈大方，而且有許多吃趣。北方人喜歡在餃子裏包個棗什麼的，南方人喜歡在年糕裹個在花生粒什麼的，有的創意還把糕點做成錢的形狀，這些做法都有說法：如早生貴子啦，祝福發財啦，吃趣裏無不透射出濃郁的傳統文化味。武夷山村野之民過年重視禮儀程式，先要接春，接春的儀式是年夜飯的序幕。天地君親師，過年的時候，要記住他們。敬天畏地和敬祖思宗都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敬袓先，過大年。因此，年夜飯之前要製作飯塔，供給天地之神享用，再供給自家祖先，還要供家廚司灶神，要讓牲畜家禽的欄舍，都沾上年的祈福，在糧倉上貼上五穀豐登，在社廟裏貼地公地母保佑風調雨順之類凡此種種，都在渲染年的氣氛，都在提升年的尊嚴。在鄉村，我們還能感受到這些古樸的年味。
年夜飯的食材中，不少菜蔬都被民間創意了。武夷山區竹林多，冬筍也成了年關緊俏的山珍。老人們會很虔誠地用紅紙將冬筍箍上一圈，還會找來幾棵充滿生機的蔥，也攔腰箍上紅紙。冬筍一到年關，就迫不及待往地面上冒，:因此富有生命力的冬筍象徵著來.年有出息。再說那翠綠的蔥，在武夷山人的方言裏，「蔥」與「春」諧音，因此，在供祖先的飯塔上插棵蔥，.或在席土的菜盤土橫置幾支蔥葉，表示對春神的恭迎，實際上是迎春的意思。只是把春物化成一棵蔥：即舂天來了，希望的年景裏將綠意蔥蔥。
在漢字結構中，「家」字很有人文意蘊，「家」字底下是一頭豬，這就說明豬與人的生活密切關係。過年了，南方人殺豬是一件大事。鄉村人家，過去每家每戶都有養豬，要是誰家過年沒有豬宰，就會被鄉鄰恥笑而看不起。因此，豬在年夜飯的菜類中，具有很重要的角色。豬全身都成了年夜飯的重要食材。彎曲肥腸，可灌蛋香料，做成五香腸。肥碩大腿，做個大蹄膀，還有排骨，更派有大的用處。膀蹄是年夜飯中的大菜。肥碩，油潤，其味其色，都令人喜歡不已。武夷山民間有「蹄膀富貴相，上桌財氣旺」的說法，反映了百姓的口福很簡單，只要有豬肉吃，就是富足的象徵。魚，是年夜飯中最有人文意義的佳餚了。「魚」與「餘」諧音，家不能窮，更不能空，盈餘財富，是民間百姓的共同心願。為了把這種理念體現在「吃著樂」上，年夜飯桌上，整魚一條，或清蒸或油煎，色香俱全，美味可口。闔家吃上魚，家裏連年皆有魚。當然年夜飯中還包含了勵志的一些食品，如蒸年糕就是。我曾聽袓母在吃年夜飯時吟過這樣的民遙：「家家蒸（爭）年糕（高），子孫一塊啥年糕，年糕塊塊（快快）甜，吃了快快好糕（高）升!」希望後人在新的一年裏步步高升，這就把年糕創意出進取的意思了。
年夜飯以吃為主，吃中有樂，有喜，有團聚味。當你吃得有點撐不住的時候，長輩偉此開心，會來一段故事，或講先袓如何創業或訴兒矣成人不易，或追思某個親人的早逝，這樣年夜抿裏就摻和了一些家教元素和情懷元素。我曾這樣對晚輩說：年夜飯是最可口的家教飯，你們不要嫌老人家在年夜飯桌上的嘮叨。我的童年在景隆號古宅裏度過，回想四十多年前吃年夜飯時，我的老祖母總會搬出一些孝道故事講給我們聽，如今我又把這二十四孝故事繼續講給晚輩們聽。女革那個年代，年夜飯中摻入了政治教育，父親會給我們講許多憶苦思的故事，從此，我們理解了「十粒米，一條米」和「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裏的悲慘淒切的故事，年夜飯裏我們還記住了毛主席「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的諄諄教導。
但不管怎樣，再窮不能窮了年夜飯。農家的桌上，少不了自家養大的家禽做美食，整雞整鴨的，擺在餐桌上，長輩勸給小孩吃的是翅膀，為什麼呢？一代代長者都認為讓小孩吃雞、鴨等具有翅膀的家禽，是希望他們來年的憧憬能飛得高飛得遠。讓中年人吃雞腿，就能把事業家處打埵得更牢靠更扎實。當然，雞爪是不讓小孩吃的，說吃了會撕書。
「七大盤來八大碗，講古講到三更響」。一家人其樂融融，吃得酒足飯飽，小孩就逛街去，玩鞭炮賞花燈去。大人們則圍爐夜話，說和祥年景，許安康福壽。或論農事栽培，或談生意企業，或謀婚嫁迎娶。一家人侃侃道來，言之有物，言之深情。年夜飯，充滿了一桌的溫馨，而支撐起這張紅圓桌土的溫馨的，是美滿幸福，是和諧親愛。是對天地風調雨順的酬謝，也是對家庭安康幸福的慰藉。只要年的信息如期地擇在掌心，傳到心田，我們奔波勞累了三百六十五天，精心策劃一餐年夜飯，通宵鬧騰不覺累，奢侈一回又何妨？
（鄒全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