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歷戎（1901-1991），原名立榮，四川渠縣人。黃埔軍校第二期畢業。原國民黨

第三軍軍長，國民黨陸軍中將。1947年10月，羅歷戎舉命率第二軍主力增防保疋，。途經清風店，被晉察冀解放軍圍殲，全軍覆沒。其本人成為解放軍的浮虜，被關押在華北軍區保衛部，接受中國共產黨的政策教育改造，從此開啟了他人生中另一段歷程。

「新生」這個詞對1947年時的羅歷戎來說；是無法理解的。解放戰爭開始後，作為黃埔嫡系部隊，他自然是蔣介石倚重的將領，在戰場上也是要廝殺一番的。然而，。幾十年的軍旅生涯讓羅歷戎感到憂心忡忡：國民黨軍隊內部派系的爭鬥和傾軋，讓部隊在戰場上失去先機，連連慘敗，眼看大勢將去，自己的命運難料。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在成為中共軍隊的俘虜後，羅歷戎接受了長達13年的政治思想改造~從而迎來真正意義的「新生」。

1960年11月28日，中國人民政府公佈了第二批國民黨軍政特赦人員名單，羅歷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激動得淚流滿面。這一年的春節前夕，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在中南海接見了被特赦的國民黨軍官。為了讓他們愉快地度過新年，周恩來按照北方的習俗，包餃子招待他們。羅歷戎旁邊坐著一位高個子的解放軍軍官，他覺得面熟，但又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周恩來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指著那位軍官說：「他是羅瑞卿，是你們四川同鄉，你們『二羅』已經在清風店見過面囉！」羅歷戎恍然大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說：「真對不起，在清風店我沒聽你們的話，給你們造成困難……」羅瑞卿聽了哈哈大笑說那有什麼，你不願意讓守石家莊的餘部放下武器，我們不是照樣把石家莊解放了嗎？那時候你對國民黨政權還有幻想，今天認識了，說明你改造得不錯嘛！今後好好為新中國建設出力吧！」羅歷戎連連點頭。13年前，他作為戰俘坐在羅瑞卿面前，還趾高氣昂；如今卻以另一番身份與曾經的對手同桌歡度新年，實在是命運弄人。他感到幸運。沒有最後成為國民黨腐敗政府的殉葬品：他也感到後悔，當年清風店激戰，沒有聽從聶榮臻的勸告，讓石家莊的餘部放下武器，以致後來戰敗被俘……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羅歷戎的心由真是五味雜陳，一言難盡。13年前的一幕幕再次重播。

抽身增援，卻遇天降奇兵慘被圍

解放戰爭之初，羅歷戎認為石家莊的防線是「固若金湯」，曾揚言：「憑石家莊的工事，國軍可坐守3年。」「沒有飛機、坦克，共軍休想拿下石家莊。」羅歷戎所放豪言不是沒有根據的。抗戰勝利後，蔣介石看重石家莊在華北地區的特殊位置，派嫡系部隊搶佔駐守。羅歷戎佔據石家莊後，在日本人修築的工事基礎上，再次加固防禦，在石家莊的週邊修建了三道防線，同時在城內、城外各個交通要道加蓋碉堡、掩體。妄圖把石家莊變成不可攻破的軍事要塞。然而，戰事不過兩年，作為駐守石家莊的最高軍事長官，羅歷戎就感到岌岌可危了。1947年4月，晉察冀解放軍在石家莊周圍發動了正太戰役。越來越不利的局勢讓羅歷戎不得不收縮兵力，放棄週邊守備，集中兵力據守石家莊市周圍20餘公裏以及飛機場地區。同時，他向國民黨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和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請求派兵增援石家圧：可是北平地區的兵力也捉襟見肘，派不出更多的力量。只好將國民黨十六軍二卞二師六十六團空運到石家莊，以加強石家莊的防守力置。在羅歷戎看來，增加這麼點兵力，是無法緩解石家莊之危的。絕望的羅歷戎眼看著石家莊一步步陷入孤域絕境。

華北的局勢也牽動著蔣介石。。接連的慘敗讓石家莊已處於解放軍的重重包圍之中。隨時都有被解放的可能。1947年秋，解放軍又有進攻保定，切斷平保線孤立北平之勢。為此，蔣允石不斷找十一戰區司長官孫連仲和十二戰區司令長官傅作義商討確保平、津、保三角地帶，以應對解放軍秋季攻勢的辦法，但卻沒有找到可行的方案。蔣介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於10月上旬召集了華北軍事會議，進一步商討防務。參加會議的有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副主任吳奇偉等40餘人。會上，蔣介石聲嘶力竭地要「各軍注意部隊的訓練和防守，不時出擊，爭取主動，抱著有我無敵之決心，達到統一建國之目的。」在此次會議上，蔣介石還對秋季作戰作了詳細布署。

羅歷戎和他的上司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仲連、三十四集團軍總司令李文，照例在會上慷慨陳詞一番，表示要「誓死效忠黨國」。蔣介石當然知道此時部下的表態和決心並不能完全相信，所以會議第二天下午，他單獨把羅歷戎、李文找到圓恩寺他的臨時指揮所，細細囑咐一番。就在這次開「小灶」的交談中，蔣介石決定抽調第三軍一個師和另外一個團，從石家莊增防保，同時又命令部隊必須守住石家莊。石家莊能否固守，只有羅歷戎心中最為清楚：之前幾次同解放軍較量的結果，都是國民黨軍隊失利，石家莊外圍屏障丟失殆盡，儼然已經是一座孤城，就軍隊連補給都只能靠空投。部隊官兵的士氣也是十分低迷，戰鬥力更是無從談起。如果按照蔣介石的部署，抽調一部分兵方去增援保定，那麼所謂的固守石家莊，只能是欺人之談。所以當蔣介石問由誰率部增防保定時，羅歷戎就「自告奮勇」站起來，表示以親率部隊前往增援。增援保定是蔣介石的決定，但羅歷戎親自率部前往，完全是出於他自己的請求；蔣介石的決定是戰場的需要，而羅歷戎自請率部，則有他自己的小算盤，即他想通過增援保定，脫身石家莊，跳出「火坑」。

當時，固守石家莊的國民黨部隊只留下第三軍的一個師，加上軍直屬的部分機炮連隊，由師長劉英指揮。隨羅歷戎北上增援的官兵都明白，這次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所以都心照不宣地帶走所有的行裝和各自的家眷，由此給隊伍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石家莊距離保定360餘華里，沿途縣城基本上都已經被解放軍佔領。為了萬無一失，羅歷戎對部隊行動採取了保密措施，而且臨行前還發出了「第三軍調防河間」的假消息。這支增防部隊如驚弓之鳥，走走停停，除了遇到地方遊擊隊和民兵部隊的稀疏阻擊外，三天內都沒有發生重大的戰鬥。還有一天多路程就可以進入安全地區了，羅歷戎稍微有所放鬆。

孫連仲和李文也十分關心第三軍增援部隊的安全，派出的偵察機來回低空飛行，發來的都是「沒有發現共軍」的好消息。其實，早在羅歷戎出發前幾天，我人民解放軍已經從潛伏在李文集團軍總部和羅歷戎軍部的我情報人員那裏得到了他們的全部行動計畫，並且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向保定以南集結，準備全殲這支部隊。四天的行軍讓羅歷戎部疲憊不堪，隊伍攜資又龐大，所以行軍速度很慢，隊伍也拉得很長。這給我軍部署計畫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這天，國民黨的偵察機繼續在低空盤旋，向羅歷戎發來消息：「北上第三軍指揮官注意，我們發現大部共軍南下，距你們不遠，即作戰鬥準備。」敵偵察機終於發現了我軍的動向，並立即向羅歷戎部投下通信袋。這時已經是10月19日下午3時30分，接到報告後的羅歷戎頓時臉無血色，不知該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戰事變化。驚魂未定，羅歷戎又接到一架偵察機投下的通信袋，上面寫著：「我們發現共軍大批密集部隊南來。距離你部很近，請即作戰鬥準備。」

被俘改造，脫胎換骨重獲新生我解放軍部隊如同天降。羅歷戎部毫無防備。慌亂中，連構築工事還未完畢。解放軍的先頭部隊就已經到來。槍聲越來越密，一場大規樓的戰鬥開始了。孫連仲獲悉後。連忙派空軍支援羅歷戎，一批批彈藥、餅乾投到羅部陣地……李文也迅速派出一個團的兵力南下接應，但遭到解放軍阻擊部隊的堅決阻擊，雙方傷亡很大，但是這個團被牢牢牽制住，不能向羅部靠近一步。這邊的戰鬥進人膠著狀態，空運物資已無法飛投，十九團已經損失，某某營失利……副官不斷向羅歷戎報告著不幸的消息，一封封緊急求援的電報接連發冋孫連仲和李文的指揮部。

李文派出一批批增援部隊都被消滅了，保定本身防守已捉襟見肘，再也無法派出增援部隊，在羅歷戎連連電報催促下，才拼湊了不到一個營的兵力，但又遭到阻擊。羅歷戎已收到李文封援兵即南下的電報，但望眼欲穿，直到12日晚還不見一兵一卒的到來。解放軍不停地輪番進攻，使羅部毫無喘息之機，傷亡越來越大。他開始絕望地向上方請求突圍，但沒有被批准。「援兵已由保定派出，約在本晚十二時分乘汽車南來，計二十一日拂曉可到，羅歷戎又一次收到李文的電報，他如打了一針強心劑，連忙傳達給各部。要他們死守。但他又一次失望了。21日上午6時。還不見援兵的蹤影，此時幾乎彈盡糧絕的羅部再也無法展開有效的戰鬥，士兵們紛紛放下武器，不再抵抗。戰事成敗已定，羅歷戎所轄全軍覆沒。

又一架滿載？彈藥、餅乾的國民黨運輸機來到上空，飛行員看到羅部已龜縮到一個小村莊，火光時隱時現，不久一片寂靜，知道羅部已被殲滅，哀鳴著掉頭飛回去。當飛行員向孫連仲報告戰場目擊情況時，孫連仲頹喪地躺在沙發上，只說了一句：「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戰鬥結束後，國民黨軍戰俘一隊隊被押了下來，但卻沒有發現最高長官羅歷戎的身影，難到他逃跑了？負責清查俘虜的我解放軍人員連夜審訊被俘的國民黨官兵，得知羅歷戎尚在軍中。原來，在戰鬥快要結束時，羅歷戎看大勢已去，便想逃走，他鑽進了第七師師部，和師長李有章一起帯著幾個人企圖突圍。剛走不遠，他們所帶的士兵就被打光了，李有章腿部中彈，解放軍士兵沖了上來，羅歷戎乖乖地舉起了雙手，只是他當時穿著士兵服裝，解放軍戰士把他當作一般的俘虜押到一個大院去了。

北方的十月天氣已經微寒，戰俘都集中在一個院裏曬太陽，等待解放軍部隊對他們的安排。羅歷戎穿著士兵大衣，也混在其中，他暗暗地向上帝禱告，不要讓解放軍認出來。不過，他的美夢還沒做多久，一個土疙瘩突然丟到他的腳邊，沒等羅歷戎反應過來，一個解放軍戰士端著槍站在他的面前。

「你是羅歷戎軍長吧？放軍戰士問。

「你怎麼知道的？」羅歷戎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你的部下認識你，你看這個。」解放軍戰士指著地上的土塊說。羅歷戎知道已經被認出來，只好說，是的。」隨即。羅迅戎被帯到另一個院子。

「你受驚了。羅軍長。一個解放軍軍官迎著他和藹地說。羅歷戎不敢相信，在他面前的竟是打過多次交道的老熟人呂正操。解放戰爭前，呂正操是軍調三人小組的中共方面負責人，羅歷戎作為當地駐軍負責人曾接待過他。

「你餓了吧？」又一聲和萬的問話，呂正操讓警衛員端來又熱又香的雞蛋麵條。羅歷戎的確已經幾餐沒有好好吃飯了，真是又困又餓，但此時他無心品嘗美味，心中想著另一件事。

在周圍被解放軍攻下、石家莊成為一座孤城時，羅歷戎曾一時衝動，在第三軍軍部殺害了40多名中共地下黨員。今天，自己作了俘虜，共產黨會怎樣處理他呢？他不敢想下去了。楊成武此時也來到這裏，對這位戰將，羅歷戎早已慕名，敬佩不已。楊成武叫他不要害怕，解放軍對於放下武器的敵人是寬大的，並告訴他說聶榮臻要親自接見燭。

「我也想見見老師。」羅歷戎喃喃地說。羅歷戎是黃埔的畢業生，聶榮臻曾在黃埔當教官，他沒有忘記老師的教誨，只是追求目標不一樣，他和老師成了敵對雙方。今天當了俘虜，羅歷戎非常想從這位晉察冀最高指揮官那裏得到怎樣處理自己的決定。他跟著楊成武來到聶榮臻的指揮部，三張拼起來的方桌周圍坐滿了人，聶榮臻坐在一張圍椅上，許多攝影記者已經打開了鏡頭。羅歷戎表面上裝出一副軍人的風度，心裏卻是懼怕不已。他等待著老師的訓斥。。等待著這位最高指揮官對自己的發落。

「請坐吧﹗」聶榮臻親切地說。「你是四川人，我們還是老鄉呢！」一席家常話，讓羅歷戎頗感意外。

「你不要害怕，以前走錯了路，以後好好改造就是了，解放軍說話算數，優待俘虜，不象你們國民黨，抓住俘虜就殺。」聶榮臻說。

聶榮臻又嚴肅地對他說：「我們還希望你立功，你是軍長，能否下命令讓石家莊的劉英放下武器？」

「我辦不到。」羅歷戎回答得很乾脆，「因為我已被俘。下面是不會聽我的。」他又補充說。

羅歷戎所說的話有一些客觀的成分，因為當時據守石家莊的國民黨將領叫「劉英」，是一個對共產黨充滿仇恨的人，他決不會輕易放下武器投誠。羅歷戎終於沒有發出讓劉英放下武器的命令，解放軍也沒有強求，因為幾十年為蔣介石效勞的軍長，要花幾分鐘轉變立場是不可能的。實際上，石家莊的守敵已成為甕中之鼈，解放只是時間的問題。1947年11月6日，石家莊攻堅戰正式打響，經過6天6夜激戰，11月12日，石家莊解放。師長劉英被活捉，兩萬餘人全部被殲。石家莊解放後，晉察冀和晉冀魯豫兩大解放區連成一片。華北的南大門洞開，北平岌岌可危，整個華北的戰局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1961年春節前，已經82歲局齡的羅歷戎作為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被邀請參加政協會議羅歷戎當著周總理的面，對羅瑞卿說出了自己對當年之事的悔恨之言。在政協會議期間，楊成武曾專程到住處看望羅歷戎，並送他一本自己撰寫的《憶長征》回憶錄，扉頁上寫著：「送給羅歷戎同志留念，落款簽著「楊成武」三個大字。羅歷戎激動地說了一句，共產黨對我太好了﹗」

1991年7月6日，羅歷戎在北京去世。

（雷輝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