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禽專列從內地開到港澳

新華社香港分社1995年1月4日發佈一條消息:「……每天,有三趟載運鮮活商品的快運貨物列車從內地駛往香港,三十二年來風雨無阻,從未間斷。」

首次披露的這一消息引起各方關注:特殊列車來自何方?它如何保證著香港市場的需求?又為什麼會作為新聞向世人宣佈?

周總理特批開「三趟」

民以食為天,香港市場每天投放的生豬量是7000頭。歷史上,香港居民的副食品消費基本上依賴兩廣(即廣西、廣東)。

20世紀60年代初,適逢三年自然災害,兩廣自身難保,香港的副食品供應陷入困境,一度影響了居民的日常生活,此事驚動了國務院。

1962年初,周恩來總理和李先念副總理親自過問,決定由外貿部和鐵道部聯合開闢供應港澳鮮活商品的快運貨物列車,每天三列。

1962年3月20日,第一列751次快運貨車從武漢江岸站始發,從而揭開了特殊專列的運行序幕。

1962年12月11日,周恩來總理又親自批示:「由上海、南京去深圳,也應鉺織同樣的快車。」於是,從上海新龍華站至深圳北區站也開闢了一條專運列車,全線長達1900多公里,三十二年來風雨無阻地運行在這條貫穿南北的大動脈上,承擔著香港38%的鮮活禽畜需求量。無論是十年動亂還是颳風下雨,列車都從來不曾停駛過,三十二年來總共運去了7230萬頭活豬、480萬頭活牛以及難以計數的雞鴨、鮮魚和蔬菜瓜果,為穩定港澳市場立下了汗馬功勞。

也許,上海的市民們與喜食生猛海鮮的香港人都不會知道有這趟列車的存在,更不會知道這趟列車的班次。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它是上海753次列車。在鐵路職工和外貿部門的口中,它們又被稱為「三趟列車」。

只為港澳豬肉香

一個很動聽的名稱:上海市食品進出口公司活畜禽公司。

沒有人會想到這名稱後有多少並不動聽的故事。現在的公司已經多得讓人感到了麻木,但當年如果能分到一家公司去,那無疑是跳了龍門。但誰能想到,分進這家堂而皇之的「進出口」公司,你的工種很可能就是養豬、捉雞、搬鴿子,整天聽到的是各種家畜的叫聲,聞到的是刺鼻的臭氣。

專列不但要保證運送,而且同時要保證貨源,還必須是優質的貨源。地處偏僻地帶的活畜禽公司承擔著這項任務。

20世紀80年代初,上海供應香港的活豬一般都是土生土長的品種,飼養方便,要求不高.但肉質欠佳,難以適應香港市民的需要,尤其是無法滿足市民們吃烤乳豬的嗜好。不久,香港五豐行要求上海方面減少豬的出口量。

為了改良豬的品種,公司組織了各方力量攻關,技術人員將美國的「杜洛克」、英國的「漢普夏」與上海的「上海白」雜交,然後提純復壯。通過數次反復雜交,終於培育出頭小、腿短、豐滿、皮薄而五花肉又比較多的品種,被定名為「上海豬」。

「上海豬」分中型與大型兩種,中型豬每頭平均重40公斤,超過40公斤屬大型豬。中型豬每頭70美金,大型豬每頭140美金,以頭論價,僅此一項,年創利達1000萬美元。

「上海豬」如今在港澳市場上已經以它皮薄與吃口好成了肉市場的名牌貨,深受市民的靑睞。但是,就在家家餐桌上豬肉飄香之際,又有多少人知道這「三趟列車」的押運之苦呢?

饑、臭、苦、累的押運生涯

鐵皮車廂,四面是鐵柵欄,風,可以毫無顧忌地在中間穿行。不到兩人高的空間被隔成二至三層,每層的高度約在1.1米左右,即使再矮的人也無法在此站立行走。這,就是曾讓許多人為之側目的「三趟列車」全貌。

車程:四天五夜,列車上既無餐車,也無供押運員睡覺的車廂,一切,都必須「自理」。

睡覺:一隻吊床安放在豬舍上方,且不說列車運行途中床大幅度顛蕩足以令人頭昏腦漲,僅僅那股「穿堂風」便夠受的了。冬天,即使把所有隨身攜帶的抵禦寒冷的東西都裹在身上,也無濟於事,風照樣能把你刺激得無法人睡。夏天,蚊子和那些無名的小蟲有時多得鋪天蓋地,忙於招架,哪里還有半點睡意?身底下,是豬們在哼哼唧唧地胡亂大小便,既臭且吵。

吃飯:押運員上路的第一項准備工作便是帶好足夠的「下飯菜」,沿途設立十多個服務站,負責押運員的吃飯問題。但很抱歉,這「負責」的內容僅僅是提供方便,燒還得自己動手。車一停下,不管到沒到吃飯時間,押運員都得抓緊時間到服務站做飯,做完後端上列車,用開水泡著吃,下飯的菜自然是隨身帶的那些。這是在正常情況下,還有非正常情況,那就是碰上車輛做臨時調整,飯煮到一半車就得開走。那怎麼辦?自然是自己克服困難,押運員無奈中只得把煮了一半的飯端上列車。押一趟車,吃幾頓夾生飯,這已成了習以為常的事。

工作:押運並不僅僅是押,還得幹活,要給豬們餵食,要給豬們打掃環境。要幹這些事,都得鑽進1.1米高的車皮內完成,幹著幹著累得緊,常常習慣地直起腰來,頭就咯噔一下遭了罪。這還不算,最討厭的是那些亂拱亂拉的豬,當然,路途上它們也辛苦,吃不好睡不著就常鬧肚子,喜歡拉稀,弄得滿車廂都是,押運員們常被豬噴出的糞濺得滿頭滿臉。押運員們說,四天五夜下來,那臭氣會滲人到毛孔裏去,連排出來的汗都是臭的。專列與客車交會時,客車的旅客們都紛紛關窗掩鼻,他們連這種短暫的臭氣都聞不得,而押運員們卻不但要聞四天五夜,而且常年累月一趟接一趟。只要這趟列車周而復始不斷開下去,他們就得一直整日整夜地聞著。

按慣例,每趟列車在到達目的地後,每頭豬平均要失重四至五公斤.可從來沒有人去檢查一下,押運員們瘦了多少?

刻骨銘心的戀愛經歷

押運員有男也有女,對那些女押運員來說,生活就更艱苦了。

「外貿進出口公司」,一個很誘人的單位。唐美華在接到通知單時全家人跟著她一起激動了整整一夜。二十年前能分配到這樣的單位去,簡直就像「唐伯虎點秋香」被點中了。

可惜這種興奮僅僅維持了三天。三天學習班結束後讓她去報到,才知道原來這「進出口公司」下面還有這樣的單位,整個單位就是一個大如倉庫的棚舍,到處是雞飛豬叫,滿鼻子滿嘴吸進的都是臭氣。唐美華的眼淚當場就撲簌簌往下掉。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幹這種工作?她實在不想幹。但在哭了幾天後,她還是幹了。

夜,因為無法安睡而顯得更長。起先,唐美華還帶點毛線活打發時間,但後來發覺,在這搖來晃去的車廂裏根本就難以下針,即使勉強打成了,毛衣也是臭烘烘的。以後她便改成看書。

冬天,她還能咬著牙挺過去。但夏天可慘了。男人跳下列車,只要有水,哪兒都能就地沖個涼,可女人絕無這樣的方便,再熱再臭也得忍著。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唐美華開始談戀愛了。她沒有把實話告訴男朋友,她怕他承受不了。每次押運,她都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告訴他說是去廣州出差。是呵,誰能說這不是「出差」呢?

好在男人總比女人來得粗心,唐美華的戀人從來沒想到要來「外貿進出口公司」實地考察一番,唐美華便如此這般地跟他「淘」起了「糨糊」。

到了目的地,唐美華跟所有的押運員們一樣。頭等大事便是找個地方徹徹底底地洗個澡,把臭氣沖乾淨,再用個大塑膠袋把換下的衣服緊緊地包紮起來,換上乾淨衣服,再灑上點香水。於是,到上海火車站來接站的男朋友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個押運員,而是位整潔漂亮的女孩子。就這樣,唐美華一直把這事瞞到結婚不苒幹押運員為止。

如今唐美華早已成了業務科的管理人員,她的兒子也已經上小學五年級了。但事隔那麼多年提起那段押運員的經歷,她卻依然無法忘卻讓人刻骨銘心的苦!

1994年5月,華南地區洪災,「三趟列車」受阻,不能正常運行,於是,港豬供應當即脫節,豬價一下子上揚。為平抑市價,鐵道部特令753次繞道武漢,改走京廣線南下。同時,為彌補不足,又用卡車從河南、江西急調豬源運往香港。三天後,香港市場豬肉價恢復正常。也許,只有此時,這輛專車的重要性才為世人所矚目。

(丁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