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女」在中國,似乎是一個被各種偏見裹挾的標籤:外表光鮮,卻內心空虛;事業有成,卻生活苦悶;恨嫁心切,卻挑三揀四……最近,美國諾頓出版社出版了《剩女的自白》一書,作者羅思安•雷克宣稱要通過此書為中國「剩女」正名。這再次引發了關於「剩女」的討論。
消滅「剩女」是社會穩定的需要?
羅思安•雷克是英國《經濟學人》雜誌的記者,有過5年在北京擔任自由撰稿人的經歷。在北京的日子裏,雷克結識了很多優秀的「剩女」朋友,這些女人各種被催婚、被相親的故事,成了《剩女的自白》一書的主幹。
近年來,「剩女」現象在中國炒得沸沸揚揚,在國外也廣為流傳。「剩女」一詞甚至有了專屬的英文版維琪百科詞條,並有了對應的單詞:Leftover Women。
美國《紐約時報》指出,「剩女」一詞最早出現於2007年,是指已經過了社會一般認為的「適婚年齡」(27歲)但仍未結婚的女性。此後,「剩女」正式走進公眾視野,並通過各種管道傳遞這個詞攜帶的焦慮感。
一篇文章如此「嚇唬」知識女性:「美女不需要太高的學歷就可以嫁給權貴,但長相普通甚至不好看的女孩子則很難,所以,她們希望通過提高學歷來增強競爭力。可悲的是,她們不知道女人越老越不值錢,等她們碩士、博士畢業時,早就人老珠黃了。」
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發表了專欄作家劉裘蒂為《剩女的自白》寫的書評。文章稱,「剩女焦慮」的炒作背後是性別失衡。
據新華網報導,2015年1月,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發佈了《關於加強打擊防控采血鑒定胎兒性別行為的通知》。衛計委指出,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出生人口性別比持續攀升,我國已成為世界上出生人口性別結構失衡最嚴重、持續時間最長、波及人口最多的國家。另據國家統計局人口統計資料,目前我國19歲以下年齡段的人口性別比嚴重失衡,每出生100個0至4歲的女孩,相應會出生123.26個同年齡段的男孩。如此發展下去,到2020年,中國處於婚齡的男性人數將比女性多出3000萬。
劉裘蒂提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洪理達曾在其著作《剩女時代》一書中指出,在中國傳統觀念中,家庭自古就是社會的基本單位,「游離」在家庭之外的男女會被視為對現行秩序和社會穩定的威脅。由於未婚女性的婚配數量不足,把不願意進入婚姻的女性即所謂「剩女」趕入婚姻便「勢在必行」。
劉裘蒂還在文中指出,全國人口普查資料顯示,北京、上海和廣州25歲以上的未婚男女中,處於同一年齡段和相同教育程度的未婚男性都比未婚女性多。在北上廣,不管在哪個年齡段及教育程度,未婚男性基本都比未婚女性多,大城市並非「剩女」的「重災區」。
「剩女焦慮」背後是市場逐利
為了佔領婚戀市場,一些婚戀網站很早就開始了行動,除了舉行大型相親活動,還提供婚戀調查。從2007年起,百合網連年發佈婚戀調查報告。在2010年出爐的報告中,百合網以年齡為標準,把其會員分為「剩鬥士」「必剩客」「鬥戰剩佛」和「齊天大剩」,一時間,單身男女紛紛對號入座,人人自危。
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剩女調查》一書中指出,婚戀網站是市場逐利者,其調查結果不可能完全客觀。有些網站為了商業推廣,還聘請模特假扮「剩女」,利用「恨嫁」的噱頭博取關注。2010年,幾名自稱「剩女」的女郎在鬧市邊跳脫衣舞,邊向男性發放傳單。兩個月後有報導稱,這些女子是某婚戀網請的模特。
電視節目、文學作品也紛紛瞄上了「剩女」。其中最有名的,要數江蘇衛視的相親節目《非誠勿擾》。
在《非誠勿擾》之前,同類節目如《玫瑰之約》等因如「白開水」般溫吞,收視平平,一度遭停播。《非誠勿擾》則故意製造話題,靠特例和個案吸引眼球。《新民週刊》曾評論稱:「《非誠勿擾》以‘剩女’為誘餌,作為節目收視率的催情劑。」與高收視率形成對比的是慘澹的配對率。《非誠勿擾》推出多年,走進婚姻的男女嘉賓寥寥無幾,很多臺上配對成功的嘉賓甚至「一下臺就分手」。
商家除了消費「剩女」,還驅使「剩女」消費。根據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資料,女性已經成為網購市場的絕對主力,且投訴量不足男性的一半。該中心分析師姚建芳認為,單身女性情感空虛,更傾向於用購物代替戀愛。對商家來說,「剩女」是所有女性客戶中最易掏出錢包者。《金融時報》指出,婦女節原本是一個慶祝女性爭取經濟權、參政權和文化認同的節日,然而,和許多節日一樣,如今的婦女節已經幾乎淪為購物節。
《中國剩女調查》認為,「剩女」已被塑造為某種刻板印象:擇偶標準高,並為這個標準付出了長期焦慮的代價;不是把自己鎖在小圈子內,就是孤傲地品味生活。關於「剩女」的大眾議題幾乎完全側重於情感方面,忽略了她們的工作和生活,並未完整呈現出真實的「剩女」形象。
「煽動‘剩女焦慮’扼制了女性追求適合自己的軌跡,也阻止了男性成長」
「中國‘剩女’是受過教育的女性,她們以與男性相當的數量進入職場,成為中國崛起的中堅力量。她們帶來了巨大的轉變,不僅定義了當代中國,也定義了這個時代全球最大的人口流動。」雷克在《剩女的自白》中寫道。
劉裘蒂認為,中國女性已經能夠撐起半邊天,卻不得不面對社會的雙重標準——如果在「保質期」內沒有得到婚姻「掩護」,她們就會被視為「不完整」。
《中國剩女調查》指出,「剩女」遭遇的只是情感迷霧,對已婚女性來說,高發的家庭暴力、沉重且毫無回報的家務勞動……卻是現實而急需解決的問題。在美國,離婚率隨結婚年齡增大而減小。20-24歲結婚的人,離婚率為38%,35-39歲結婚的人,離婚率為6%。「與單身職業女性孤獨可悲的定式思維不同,一些年輕女孩正是由於過早步入婚姻殿堂,才導致麻煩不斷。」
洪理達在《剩女時代》中寫道,從國外一所法學院畢業後,25歲的吳梅回到北京,匆匆與一個「般配」的男人結了婚。「那時候我在北京的朋友大多結了婚。」被問到她是否愛他時,她聳了聳肩,「他是我當時能找到的條件最好的人」。
結婚後,丈夫像變了個人,經常拳腳相加。「我每天下班都是一路開車哭著回家。」回想起那段黑暗的婚姻生活,吳梅痛楚猶在。
作為律師,吳梅深知離婚耗時傷神。她沒有選擇法律程式,而是放棄了包括房產在內的所有財產,在最短時間內擺脫了這段婚姻。目前,年薪百萬的她在北京買了房,但一直不願再婚。
並非所有女性都有如此底氣。「我有幾個閨蜜婚姻都不如意,但她們都沒有勇氣像我這樣,她們賠不起。」不過,她們後來還是離了婚。
據民政部2017年統計,北上廣離婚率連年上升,北京已近40%。究其原因,第一是出軌,第二是家暴。
婚姻未必能給女性提供溫暖的港灣,不結婚的人生也可以精彩。中國婦產醫學奠基人林巧稚接生了5萬多名嬰兒,被稱為「萬嬰之母」;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吳貽芳是在《聯合國憲章》上簽字的第一位女性;「甜歌皇后」鄧麗君的歌曲在她去世多年後仍被一再翻唱;作家簡•奧斯丁在文學史上「可與莎翁齊名」;波伏娃的女權主義作品喚起了法國和世界女性的覺醒……她們都終生未婚。
「我周圍有許多優秀女性,她們有不同的婚姻狀況,但這並不是我評價她們的標準。」劉裘蒂認為,「她們的成長和自我實現,需要更多的自覺和社會認知。煽動‘剩女焦慮’,不但扼制了女性追求適合自己的軌跡,也阻止了男性成長。」
婚姻不再是人生必選項
「剩女」現象的背後,隱藏著更深層次的問題:在價值觀越來越多元化的今天,婚姻是不是人生的必選項?
雷克認為,在過去的幾千年裏,女性必須服從社會婚俗公約,幾乎沒有被「剩」的機會,「剩女」的出現是社會進步的標誌。但正如劉裘蒂所言,社會的發展造就了單身的可能,卻不表示社會環境對單身身份寬容。正因為許多人把結婚當作必須完成的人生任務,才有了公園「相親角」這類「具有中國特色」的產物。
不久前,一段「海歸男猛懟相親角」的視頻走紅網路。視頻中,一位元帥氣的男性和友人來到上海公園「相親角」閒逛,並和那些替子女徵婚的父母閒聊了幾句,沒想到這一幕被拍了下來,他因此成了「網紅」。「結婚很多是給別人看的,在一起是自己的事,」這位名叫孟常的男子在視頻中說,「這裏很多女性都非常優秀,但對中國男人來說可能太優秀了,因為中國男人大多喜歡傻白甜。」
這與《剩女的自白》中的案例不謀而合。「我希望伴侶像平淡無味的乳酪一樣,讓我隨意調味。」一名中國投資銀行家曾這樣告訴雷克。
不管中國父母如何為子女的婚事著急,婚姻在全球範圍內遭遇挑戰都是不爭的事實。美國《赫芬頓郵報》指出,2014年,美國16歲以上的單身人士數量占總人口的50.2%,而1976年這個比例為37.4%;過去這種現象只在非裔和底層家庭出現,如今正向中產階級蔓延。
「婚姻制度危機背後的問題很複雜,」孟常認為,「我們應該誠實地分析現代生活帶來了哪些變數,承認婚姻制度進入現代社會後面臨危機和挑戰,以開放的心態推動婚姻觀、婚姻制度的多元發展。」
(胡文利/文)